春亮的眼泪

代娟

    认识春亮有几年，印象最深的竟然是春亮的眼泪。

    17岁那年，父亲病故，看着风雨飘摇、一贫如洗的家，想着无法安葬的父亲，春亮手足无措。老支书带领着乡亲挖掉了两棵成材的桐树，凑了钱，来给他的父亲办了后事。那一刻，这个17岁的男孩儿哭了。他在泪水中发誓：“你借我一升，我将来要还你一斗，等我发达了，一定要回报乡亲们！”

    父亲病故后，二哥三哥接连因故去世，大哥患了脑中风，两个嫂子先后出走或改嫁，撇下年幼的侄儿、侄女……为了生活，春亮挺直了自己的脊梁。他开始外出打工，从砖窑脱坯工到拉煤灰，再到修电器、理发，春亮都干。贫穷给了春亮负重前行的动力，30岁的时候，春亮已经是远近闻名的“能人”。他在县城购置了房子，还有几处生意。于是，他开始兑现自己曾经的诺言，为村里架桥修路，捐资助学，偿还当年接受的恩情。

    2005年4月，当裴寨再也选不出来一个当家人时，村民们把希望的目光投给了裴春亮。于是，村里的老党员结伴一次次找到裴春亮，甚至用下跪的方式邀请春亮回村带领大家脱贫。创业打拼的艰难没有让春亮流泪，可这一次，春亮流泪了。这泪水中，多了沉甸甸的责任。

    春亮高票当选为村委会主任。安居才能乐业。每次看到乡亲们还住着几十年前的危房，春亮觉得心酸。2006年，春亮要投资3000万元给160户村民盖上统一的两层小别墅。村民搬新居的那天，春亮再次流泪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房子对于穷人有多么重要。他想起来，13岁时的自己，曾经多么渴望一栋宽敞明亮的房子。那时候，因为家里穷，他只能和母亲睡在同一张床上，哥哥们娶媳妇成了奢望。

    2008年，春亮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在长途电话里，春亮向我讲述当选的激动和国歌响起时自己泪流满面的情景。我从脑海中还原这个场景，理解这激动的泪水。从一个苦命娃到代表广大农民说话的人民代表，一路走来，极不容易。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新村建好后，春亮在村子里修了水泥路，引得孩子们都爱到这条光滑平整的路上玩耍。央视《东方时空》栏目组在裴寨新村拍节目，拉着孩子们的手问：“这是啥路啊？”孩子们光笑，却答不上来。在一旁的春亮，看着孩子们灿烂的笑容，眼泪却流了下来。他说，山里穷，孩子不知道水泥路是这个样子的。

    一次，省里有个巡视组去裴寨参观考察。正是小麦结穗的时候，裴寨却连日干旱。在村东的一块麦地上，说起村里的情况，春亮薅起一把麦穗，眼泪竟然掉了下来。他说，你看，这就是山上人祖祖辈辈指望的口粮，今年估计又绝收了。山下的麦穗已经开始灌浆，山上的麦子却出了一堆空穗。“山里人靠这个不行啊，必须再找门路！”

    擦干眼泪，还得为村民想出路。于是，就在这麦田的对面，春亮带领村民开始发展蔬菜大棚。塑料大棚遇热有蒸汽，用水量较少，于是，这连庄稼都不好好长的土地上，开始结出了裴寨人祖祖辈辈都想不到的黄瓜、西红柿。走进大棚，西红柿红得诱人，黄瓜嫩绿，满眼里都透着新鲜。普通的一个大棚，一年能为村民多挣回2万元。

    山里缺水，水比油金贵。在春亮的记忆里，裴寨十年九旱，水贵如油，村民种地基本靠天收。农忙时节，村民们就挑着水桶，拿着水舀浇水点种。看到这种情况，2007年年底开始，春亮出资860余万元，在村里最高点修建了一个容量为5000立方米的蓄水池——“田心池”，把百里之外水库里的水引到村里，再铺设11公里暗道实现了自流灌溉，附近村庄5000多亩土地也跟着受益。从“田心池”开始修建时，村里70多岁的老人裴河就每天第一个到场参与劳动。老人要亲眼看到清水流到自己的田地里。然而，裴河老人被查出患了重病，身子一天天虚弱。后来，走不动路的老人就让儿子推着轮椅送他去工地，远远地坐着，看着，盼着……谁知道，在离“田心池”放水浇地的前16天，老人带着遗憾去世了。“田心池”放水浇地时，因为裴河，春亮哭得很伤心。他说，要是早动工几天，老人家就不会带着遗憾走了。

    于是，春亮更加努力，不仅要让村民有房住，还要让村民有钱花。他建工厂，发展温室大棚，兴建商业街，投巨资修水库……他说，多一点、早一点为大家办点儿实事，就能少点儿遗憾。

    春亮的家在县城，但每年除夕，无论再忙，春亮都要带着家人去裴寨过除夕。今年除夕，听说春亮要回来，村里70多岁的老党员李佳枝下了一锅饺子，给春亮端过来。不一会儿，春亮的小学老师李素珍端着饺子来了，80岁的老太太李贵荣颤巍巍地来了……春亮家的餐桌上突然堆满了几十碗还冒着热气的水饺。虽然是寒冬，春亮的心里却温暖如春。看着满桌的饺子，春亮的眼睛湿润了。他知道，在当地，这第一碗饺子是要敬神灵或者给长辈的。这一碗碗饺子里的感情有多重！春亮心里最清楚。

    正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春亮高兴地打来电话说，村里的沼气池已经建好，村民们可以用沼气做饭照明了！流泪未必不豪杰，性情中的春亮心里想着村民，嘴里惦记着村民，裴寨明天一定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