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坤和孩子们在一起

　　孙坤张嘴一口标准流利的河南话，让你根本看不出他是从湘西大山里走出的幺儿。18年前，全国首批次招收公务员，孙坤刚好从河南司法警官职业学院毕业，他没有任何犹豫就参加了统招，并且当年就榜上有名，成为新乡警营中的一员。18年来，他只干了两个警种——特警和交警。

　　在人才济济的警员队伍中，孙坤没有让人感受到超凡的能力，给人的印象就是不善言谈，工作上兢兢业业，处理事情一丝不苟，办理案件严肃认真。身高中等、面容清瘦的他，就爱跑马拉松，日常走起路来就像一头小鹿，一蹦一蹦双腿很有弹性，十分轻松。为此，他还成为过网红。有一次，他正上高峰岗时，一辆电动车将一名老人撞翻，驾驶人不但没有救助老人，反而驾车逃去。目睹这一切的孙坤看着渐渐远去的逃逸车辆，他拔腿就追，车快他跑得更快，没有3分钟就将逃逸车拦了下来。这一幕刚好被路人拍成抖音《新乡一男子肇事欲逃跑，不料交警是马拉松选手！》点击率当天就达20万人次。当年，他荣获了全省交通管理先进个人，新乡只有他一人。我到交警支队任职6年来，对他的印象是：文字功底扎实；不善表达，灵活性稍差，有股犟劲，对人忠诚。见了陌生人他总是默默地站在一边，瞪着一双不大的眼睛，时不时向对方怯怯地瞟上几眼。你不主动招呼，他很少说话，似乎有些不懂礼貌礼节。我给他交办一些工作，也常常因领会偏差，没少让我不讲情面地批评他，但至今却没感到他记恨我。让我触动的是，在去年疫情期间，支队的领导和同志们，在短短的两三天内就一个个被高烧击倒的情况下，支队院落中依然活跃着他的身影，默默打理着日常公务，照顾着带病不能离岗的同志。前期，我以为他没有被感染，每天三顿给我正常送饭，我有些疑惑就打电话问他：“你没被感染？”他搪塞道：“没事，没事，谢谢领导关心......”事后，我才知道，当时办公室就剩两个人了。他同样被感染，同样发着高烧，同样全身酸疼难受，但他依然像往常一样默默工作，坚持到同志们病愈上岗。他也有家，也有妻儿需要照顾啊！好一个孙坤，湘西一路走来的男子汉。关键时刻方显英雄本色！让我不觉联想到《湘西剿匪记》中的英雄们，真是一脉相承啊。

　　我知道孙坤是独子，父母也年近七旬，因不适应河南的生活环境，仍居住在湖南山区老家。在我的回忆中，孙坤只请过一次假。有一次，他突然走到我面前说道：“支队长，我父亲病得很重，但他死活不住院，我想回家劝劝他!”我当即同意。哪知，两天后他就回来了，他告诉我，老父亲患严重肺气肿，因不舍得花钱，就是不去住院，在他好劝歹说下才住进医院，然后，他请一位亲戚帮助照顾父亲，就匆匆回来了。我听完后心里有些发酸，就向孙坤承诺，找时间我要代表组织去看望一下他的父母。孙坤听后看得出很感动，连声说：“不用，不用！我父母身体都很好，不能麻烦领导。”这一承诺，我虽时时记着，但繁杂的事务让我无暇分身，眨眼就是两年。不久前，终于我挤出两三天空闲时间，当即就向领导请了假，领上两个班子成员，带上一些新乡土特产就匆匆上路了。一路上，孙坤坚持开车，中途有同志要替他，他言称路熟坚决不让，大家在　　这忙里偷闲的行程中，一路欢声笑语。为了节省时间，我们饿了就在车上吃个烧饼，渴了就喝瓶矿泉水，紧紧张张地一路奔波，到了孙坤家已经晚上9时许了。首先进入大家眼帘的是孙坤的父母，他们个子不高，不知何时已在路边等候。再抬头，看到孙坤的家，在一个山坡上平整出一片没有院墙不规则的院落，中间矗立着一栋土木砖混结构、简陋的四间平房，四周除了朦胧山影，一片寂静，再没看到其他人影。孙坤母亲说，日常没有来过这么多人，狗也被吓得不知藏在何处。下得车来，孙坤的父母轮流握着我们的双手，不知该如何言语，更多的是感动地看着。进得屋来，中堂挂着伟人的画像，墙边摆着四五个矮凳、一张吃饭的小桌，整个堂屋连一张大方桌、一把大椅子都没有。我不觉心头一震，分别又看了看相互贯通的四间狭窄房屋。向阳的一间房屋铺着最豪华的大床，上面的被子叠得规规矩矩，也十分干净。孙坤的母亲说，这是孙坤的房间，而他们老两口的房间则拥挤不堪，并且是一张并不宽敞的双人床。当问及二老孙坤常年不在家他们为何这样时，孙坤的母亲介绍道：“我们家穷，孙坤能找个媳妇就不容易了，我们不能让她受一点罪！尽管我们老两口知道他们一年还不一定能回来一次，但还是时时期盼着他们随时能回来，所以每天都将他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听着老人激动的叙述，昏暗的灯光下，无人看到我的双眼早已模糊。我又看了他们的伙房、烤火房，都收拾得十分整洁，特别是烤火房中一根根柴火摆放得规规矩矩，引火用的干枯杉木叶早已准备就绪，看得出老两口是十分勤劳爱干净的老人，绝不是因我们要来而提前草草地收拾一下。此刻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老两口常年无依无靠，艰难地生活在偏远的湘西山区，唯一寄托一生的儿子，又求学成才，远走他乡，为着他乡人的平安而日夜守候。老人常年孤独无助，思儿期盼，这痛彻心扉的精神煎熬，有何人知道啊！本应整日相守的两代人却相隔千里，连见上一面都成奢望。我当即决定下步的公务活动推迟两天，让孙坤静静地呆在家里，好好陪陪父母。

　　两天的时间内，我逐步了解了他们家里的更多情况。孙坤的爷爷是远近闻名的木匠，育有5儿1女，奶奶病逝得早，6个孩子全靠爷爷一手拉扯长大。一个庄稼汉，面对着这一群随时需要照料的孩子，既当爹又当娘，吃尽苦头，一路走来是多么不易。孙坤的爸爸是老三，不善言谈，两天里与他三次的相处中，他没主动说一句话，总是坐一旁静静地聆听他人的聊天，你问啥他说啥。看他的面相却很有灵性，年近七旬却眉清目秀，一头乌发从没染过。了解了他的身世后，我才知道孙坤的父亲原来是一个远近有名的小能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爱凑热闹，说明他内心世界十分丰富，只是不爱表达。上世纪90年代他还干过“二公安”，曾在一次执行拦截任务时，险些要了命。当时，认真执行命令的他，面对暴力抗法没有丝毫胆怯，用血肉之躯去阻拦飞奔而来的机动车，结果，被疯狂逃窜的车辆撞得昏迷5天5夜，孙坤说，那时他正在上小学，至今记忆犹新。家庭穷困，让孙坤的父亲养成了吃苦耐劳的本色，同时也练就了他坚韧不拔的性格。在一次上山伐树的过程中，因操作电锯不当，锋利的锯条一下把他的小腿划开了一条长十几厘米、深几厘米的大口，鲜血喷涌而出，透过伤口都看到了白骨，他却没眨一下眼。当时吓坏了左邻右舍。即便伤成这样，他也只是在镇卫生院简单包扎一下就回家了，直到伤口愈合也没让孙坤知道。每每看到父亲腿上的伤疤，孙坤的内心就像针扎一样：遥远的距离，让儿子无法为父亲及时分担一点困难呀。为了多增加一些收入，孙坤的父亲还经常参加附近的红白喜事，常常折腾到深夜甚至天明。长时间的劳累，让他积劳成疾，患上了肺气肿，并伴有严重积水，就这样他还坚持下地干农活，并要求妻子不能给孙坤说。妻子看到他一天天变黑的面颊，走两步就歇一歇的状态，终于没再听他的话，将情况告诉了孙坤。孙坤得知后就劝父亲快快住院，但父亲坚持说没事。孙坤知道，父亲的真实想法就是怕花钱，无奈之下，孙坤才请假回家。因为孙坤太了解自己的父母，如果他不回家，父亲就是病死在家，也不会上医院看病！父母为了让他的生活好点，一直都是省吃俭用。每次来新乡，他们都是坐普通、最便宜的客车，宁愿在车上颠簸几十个小时，也不坐快车，更别说乘坐高铁、飞机了。宁走千步路，不舍一分钱，分分厘厘都想着给孙坤积攒，甚至，老两口都把自己将来身后事所用的棺木都准备好了，想尽一切办法来减轻孙坤的负担。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孙坤的母亲身患高血压多年，同样不舍得花钱买药，结果造成肾衰竭，但还是歇不下来，常常到景区帮助别人做饭，来增加一些收入。孙坤劝她不能为挣钱不要命，她说：“我身体比你爸好多了，没事多干几年，争取让你在新乡早日买上新房，让媳妇儿跟着你不受罪。”作为一名农村妇女，孙坤的母亲从没闲过，整天手脚不停地忙里忙外，不仅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干起农活和累活依然不知疲倦。有一次，她上山采茶籽从树上摔下来造成骨折，虽然痛哭了一场，但仍强忍着剧痛，咬牙告诉丈夫不能让孙坤知道，怕影响儿子的情绪和工作，在家自己采摘点草药敷上治疗，足足躺了3个月才痊愈。作为母亲，每每提起孙坤，她满眼都是疼爱、发着亮光，连声夸赞。她说，孙坤从小就乖巧，从不闹事，并且十分懂事，爱学习。5岁的时候他就崇拜警察，在一次赶集时看到了警察的服装，非缠着母亲硬买了一套，并且十分兴奋，在镇照相馆照了一张标准像，至今还完好地保存着。母爱的情怀，此刻全体现在了她满脸的笑容上，言语中透着骄傲和自豪。

　　孙坤的爷爷95岁才离世，当年在村中提起孙坤，他常常引以为豪，穷山沟里的孙家走出了一名警察，这是方圆百里绝无仅有的。尽管家里晚辈众多，但爷爷对孙坤从小就厚爱，亲人们日常送给他好吃好喝的，他都悄悄给孙坤放着，见了孙坤就塞进他的兜里，还怕别人看到说他偏心。孙坤虽然不常回家，但到了家就先到爷爷家看望老人家。孙坤结婚时，爷爷已90多岁，不小心摔倒卧床不起，孙坤就当即跑到爷爷床前，决定背着爷爷参加婚礼。哪知当爷爷看到孙坤的一刹那，已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喘着大气，心气不足地说：“幺儿，你终于回来了，我总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就欠着身子伸手去床头柜中摸东西。孙坤急忙上前去帮他，岂料爷爷哆哆嗦嗦从柜里摸出200元钱，哽咽着塞给孙坤说：“幺儿，这是我早已准备好给你的结婚礼钱，我总怕自己不能亲手交给你，你知道我多么想你啊！”此刻的爷爷不能自已，泣不成声，在场的人个个已泪流满面。然而，比山高、比海深的爷孙之间的情感，在爷爷日后离世时，孙坤却因任务在身和妻子不幸小产，没能最后为爷爷送别，成为孙坤终生的遗憾。每当想起此事，孙坤都情不自禁地泪眼盈盈。而爷爷咽最后一口气时，还瞪着一双无光的眼睛，期盼着远方身为警察、自己疼爱挂念一生的孙子来到面前，希望能够看上他最后一眼。然而，爷爷最终还是在痛苦的期盼中，无奈地离去了。

　　听着这一件件看似平淡无奇的小事，却让我的心潮久久难以平静，脑海中时时闪现出一句话：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负重前行。这不正体现在孙坤一家人身上吗？！没有让人澎湃的豪言，也没有让人感叹的壮举，他们却用自己的无言行动、汗水、鲜血甚至生命，来诠释着人生的价值，并且无怨无悔，让我们深深体会到，伟大的世界需要无数的支撑，这些支撑的力量又往往来自最容易被漠视的最底层和民间。由此，让我们清醒地看到，真正的伟大，其实是人民——是生活、工作在不同岗位、角落里最普通、最不起眼、最容易被淡忘的劳动者，其实，他们才是真正扛起民族脊梁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