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五诗人》就是这样一部作品,由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张炜所著,这本书根据他古典文学课讲稿整理而出。之前张炜就曾以《斑斓志》讲述文豪苏东坡的人生与诗词,这次他择取王维、韩愈、白居易、杜牧和李商隐五位重要的唐代诗人继续讲述。全书以历史、人性、哲学、诗学、美学、文学史和写作学的角度,解析五位诗人,以他们的诗作接触当时他们生活的环境,通过诗人诗作风格的改变,去探寻诗人内心认同及冲突。
书中的解析需要建立在诗人的道德感、价值观、身份和立场之上构成对他们的认识。比如我们熟悉的李白、杜甫他们的很多诗作都在旅途中产生,杜甫在颠沛流离中见识了人间冷暖,李白在走南闯北中看见了万千世界。然而还有些诗人则更喜欢在一个地方好好安顿下来,比如书中一开始提到的王维就是这样的人。
不到东山向一年,归来才及种春田。
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
优娄比丘经论学,伛偻丈人乡里贤。
披衣倒屣且相见,相欢语笑衡门前。
这是王维创作的《辋川别业》,诗中透露着王维对于安定安稳的生活的热爱与美好,诗作所呈现出的,农忙时节人们在田间劳作的热情,细雨润物的清幽之色,乡间僧人老翁听说王维回来了,都披上衣服来找他,彼此在柴门之前快乐地聊天。这幅情景在王维的眼中是如此的美好,这一切也与这个地方“辋川”相关联。
张炜在书中提到“辋川之于王维,首先是作为物质实体存在的,其次是精神与艺术的滋生地和投影地,具有极大象征意义。”在物质层面“辋川”代表着王维在亦官亦隐的生活中所拥有的良好的物质条件。同时这个地方因为远离长安,也成为王维躲避闹市嘈杂的精神家园。王维当时虽然在做官,但公务不算繁忙,相比其他官员显得清闲许多。辋川距长安不足百里,以当时的交通程度来看,每日通勤确实有些远。但王维之所以选择这里则是更看重辋川更为质朴更为接近自然的一面,能够让他从长安的政治中脱离出来。
王维在辋川居住了十六年,这里是他一生中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王维一生中经历了两次仕途的挫折和三次归隐。一次挫折是从政之初,从太乐丞的任上被外贬至济州,这是一次意外之祸,让王维终生难忘;第二次则因为宰相张九龄罢相,王维在官场上失去了依靠。而三次归隐,则为权宜之计并非真心归隐,张炜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三次归隐都可以视为后来辋川归隐的“练习”,为辋川的归隐下定决心。
辋川这个地方产生了王维与挚友裴迪唱和的诗集《辋川集》,成就了他独特的处世观和诗风。王维因为辋川而赋诗,所成就的诗篇数量居他一生诗作类别之首。张炜就大胆断言“没有辋川便没有王维的独特诗风,没有其世界观的形成、巩固和发展。”
提到是迁徙还是安居,为何安居能成为文人的精神故乡,张炜拓宽思路不只局限于中国和唐代,直接从世界的层面来解释这个共同的现象。比如托尔斯泰的雅斯纳亚大庄园、福克纳的罗望山庄等,都属于这些文人的精神归属地。还有雨果在法国大革命失败后,流亡海外在英属格恩济岛上修建了一座四层的别墅,还有一座能看到法兰西西岸的瞭望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雨果精心布置室内的装饰,在这座阳光别墅中他写出了《悲惨世界》《海上劳工》《笑面人》等作品。
而如李白一样游走于天下,不得闲的诗人,放眼世界上与其一样具有好奇心且精力充沛的人,无疑是美国作家海明威。海明威终生都在“折腾”,他去非洲打猎,去西班牙斗牛,经历过两次飞机失事,在枪林弹雨中担任救护车司机,也在战地当过记者,他不断地游走于世界各地。他的一生可以说是有够传奇,正因为他这样“折腾”的一生才能催生出《老人与海》《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这样的作品。
所以对于诗人、艺术家,张炜才会把他们分成两种类型:一种需要好好安顿自己,另一种则需要走南闯北,一生居无定所。但总的来说安定才是更多人的选择,在创作的层面只要是安定,一个人的肉体就有立足点,精神才能有发力点,这样创造力才会是无穷的。
书中将五位诗人的故事融合进更旷阔的文学世界中,读者能在文字中获取诗人的精神力量。张炜讲韩愈时,将韩愈的逞强好胜以及他心中的傲气表现得非常生动,从青年到晚年,一直像个太阳一样一直在不断地燃烧。他有着孩童般的天真,在长安奋斗三十年后终于买了房子的他,写了各种诗作向别人展示自己的房子,一遍一遍地和自己的孩子说,老爹我买这个房子有多不容易,直白得可爱。同时,他又是古文运动的倡导人,用自己的文章和热情激励着同时代的文人,让他们摆脱贵族式的骈文,重新拥抱古文。还有白居易、杜牧、李商隐,张炜从他们的诗作,从他们个人的特性中寻找现代人接近他们、了解他们的对接点。
张炜认为:“写作者除了留下时间和历史的记录,留下生命的刻痕,必然公开了自己,其间有多种多样的可诠释性。”这五位诗人作品中的快意人生、颠沛流离以及沉思感悟,正是他们现实生活中争取到失落再到反思的集中反映。(作者: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