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十八世纪,《赵氏孤儿》就被文豪伏尔泰等引入欧洲,如今,这份珍贵的东西方文化交流在21世纪依然延续。导演徐俊获得英国剧作家詹姆斯·芬顿的剧作版权后,在元杂剧和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改编版的基础上,重新创排中文版音乐剧《赵氏孤儿》,5月27日起该剧将在上汽·上海文化广场首演。
“它使我们看到古代经典传承的又一种全新可能。”南京大学戏剧影视艺术系主任高子文说,古典作品往往包含了人类最核心的困境,“古典作品的魅力不是因为它们提供了结论,而恰恰是因为它们提出了问题,让我们以一种现代的开放视野来面对过去。”
亲子岂可死,养父岂可杀,古今中外不断挑战这两大伦理“困境”
《赵氏孤儿大报仇》(简称《赵氏孤儿》)是元代纪君祥创作的杂剧,取材于历史上春秋时代赵氏族诛与赵武复立的故事,在《史记·赵世家》和《左传》中均有记载。与正史记载相比,元杂剧为保全赵氏遗孤,庄姬、韩厥、公孙杵臼等皆舍生取义,而程婴更是忍痛将自己的亲生儿子献出,忍辱负重二十年,抚养孤儿长大成人,这种近乎残酷的献身、气节与复仇,为作品蒙上了浓烈的悲剧色彩。
王国维曾说,《赵氏孤儿》“其蹈火赴汤者,仍出于其主人翁意识,列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十八世纪中国文化热的流行,最集中地体现在中国戏剧的风靡上。”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梁超群说,作为第一部被译介到西方的中国戏剧作品,《赵氏孤儿》在意大利、法国、德国相继诞生了不同的改编版本。故事题材涉及的复仇、牺牲、家庭等元素也在诞生之后的几百年间被反复讨论。
亲子岂可死,养父岂可杀——《赵氏孤儿》的这两个伦理“困境”造就了文本能够不断收割解读的丰富性。艺术上相对写意的中国戏曲,在面对抽象的高古情怀和舍生取义的道德世界时是刻意留白的。“然而,在物质意义上的现代世界生存了多年的我们,去理解那种为了忠义而献身,甚至献儿的壮举,难免会有一定障碍。”高子文说,从“孤儿”复仇的角度看,现代观众首先考虑的是他的内心。一个真实的戏剧人物的内心,绝不是某种伦理的图解与注释。他拥有的丰富性将成为整个戏剧的基础。
古今中外的改编者们都怀抱着巨大的热忱走进《赵氏孤儿》的当代搬演,希望能寻找到“此时此刻”最合理的阐释。在林兆华的话剧作品中,孤儿最终拒绝报仇。王晓鹰执导的越剧里,复仇的主角变成了程婴,然而他无法以同样残暴的手段回击,但孤儿却变成了另一个屠岸贾……
进入21世纪,海外改编演出《赵氏孤儿》又形成一个小小的热潮。2012年,在莎士比亚故乡特拉特福天鹅剧院,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打造的舞台剧《赵氏孤儿》上演了。当时,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对《赵氏孤儿》的宣传就定位于“中国的哈姆雷特”。“从某些程度上看,《赵氏孤儿》的情节和莎士比亚的古典保守风格很合拍。”梁超群说,“人物的行动不以伦理图谱为旨归,一切的悲剧之源是人的意志选择。”这个由詹姆斯·芬顿撰写的全新改编本一经亮相就获得了很高的国际关注度。
用音乐剧传播中华传统文化,让古典IP在当代“复活”
高子文认为,芬顿尊重原著的文化特质,但又注入了新构想,作出了让人兴奋的解读。这也是让主创相见恨晚的《赵氏孤儿》,“有属于我们的风骨、信仰与境界”。开场时,一个个保护遗孤的忠臣在程婴面前倒下,站在他们的尸骨前,“无路可走”的程婴选择了以命相抵的道路。他拯救了全国的婴儿,却选择了比死更艰难的忍辱负重。献出亲生骨肉后,程婴始终无法面对亲子的灵魂,在剧作的尾声,他走向儿子的坟墓。已成全忠义的他,以自杀赴死的方式与儿子团聚,一改原剧“大报仇”的结尾。
而那个在屠岸贾精心呵护下成长起来的“赵氏孤儿”程勃,从百姓疾苦中看到了义父的残暴,他没有选择站在家庭层面报仇,而是站在国家和人民的高度,对父亲进行申诉。
“在爱与复仇的母题下,我们仰望崇高,也要直面深渊。已知的故事里充满了未知的可能性。”徐俊说,这一版本的最大特点,是完成了一次合理而丰满的现代性的解读。故事注重挖掘人性的多面,譬如,并没有把屠岸贾处理成符号化的恶人,他在不断为恶的同时,又观照自己的恶。
《赵氏孤儿》中还首次出现了父子之间的灵魂对话。千百年来,那个被献出的程婴的亲子从来都是道具、是被遗忘的符号,新的故事让他变得有血有肉起来。在创作中,导演为这个角色进行了适合音乐剧的改编处理,把他从最后一幕提了上来,贯穿全剧,以“灵魂”的视角,让他回到了16年前,亲眼见到父亲的艰难抉择,看到当时最惨烈的一幕,又让他和程勃一同长大,惺惺相惜。
“音乐剧虽然是舶来的艺术,但在本土扎根日久,中国人可以很自信地用音乐剧来讲故事,音乐剧,也完全可以成为复兴中华传统文化的阵地。”徐俊诉说了自己的心愿,希望这部耗时三年打造的《赵氏孤儿》,能够迈着大步走向当代世界,拉近东西方观众的心理距离。(记者 童薇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