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阳烩面的魂

2025-10-28 11:49:25 来源: 新乡网 评论:0 点击:  收藏
羊骨头砸进冷水锅那刻,汤魂就醒了膛。
 
老灶里,火苗子舔着黢黑的锅底。水还凉着,骨头缝里先浮起一层亮油星子。时辰一到,拳头大的姜块、半尺长的葱段、麻舌头尖的花椒粒,裹着粗布包,“噗通”一声闷响砸进去——汤祖宗睁了眼!
 
熬!熬它个天昏地暗!
 
文火慢炖,锅里咕嘟的是磨人的光阴。肉酥了,筋烂了,骨头缝里的髓油一丝丝往汤里挤。两个时辰光景,汤色眼见着变戏法:清汤转浊汤,浊汤凝成一片晃眼的白。白得稠,稠得亮,舀起一勺,勺底能晃晃悠悠映出人影儿——这才算把羊骨头的魂给熬出来了!不是清水寡汤,是羊把命都熬化了的浓浆!灶头老师傅烟锅敲锅沿:“汤白了?羊骨头才算认了栽!”
 
面是另一副熬出来的筋骨!
 
黄河滩淤出来的高筋麦,磨出的粉,雪一样白净。案板前赤膊的汉子,腱子肉鼓着,汗珠子甩在案板上,“啪嗒”摔八瓣儿响。面和得硬邦邦,揉得狠,摔打得案板“咚咚”山响!醒透的面剂子擀开,刷上透亮的小磨油,叠起,再擀——薄薄的面皮摊在蒲扇大的巴掌上,透亮得能瞧见掌心的罗纹!临下锅猛地一扯,“啪!”脆生生一声响,筋道全藏在这筋骨毕现的脆响里。面条子滚进翻花的雪白浓汤,吸饱了汤魂,眼见着胖了,亮了,活泛得似一尾跳脱的银鱼。
 
李梦江家的汤,是祖宗赏的老脸面!
 
灶上那口粗陶大锅,油垢糊得铜钱厚,锅沿都瞧不见本色。新汤日日兑老汤,老汤年年养新汤,灶膛里的火,几十年就没断过捻子!铜勺舀起一瓢,汤稠得挂勺,白浆浆颤巍巍,一股霸道鲜香直冲天灵盖!吸溜一口,热流从喉咙管子直滚到肚肠拐弯,羊油那股子醇厚香气,贴着舌根慢慢化开——化成一团暖透肠胃的和气!老食客眯缝眼咂嘴:“灌他家的汤,像把半辈子攒的寒气从骨头缝里都逼出来了。”
 
平安家的面,摔打出个“韧”字钉在地上!
 
掌柜平安,黑脸赛锅底,胳膊上的腱子肉一疙瘩一疙瘩。面片子到了他手里,能扯出三尺长,抖腕甩在青石案板上,“啪啪”脆响,赛过抽鞭子!煮出来根根挺括,筷子挑起来一抖,颤巍巍不断不坨。咬下去,弹牙!嚼三嚼,新麦的清香混着老汤的醇厚在牙缝里蹦——面有这副硬骨头,汤的魂才钻得深!跑长途的司机认死理:“扒拉一碗他家的面,顶风跑百十里,腿肚子转筋是孬种!”
 
吴金斗的辣子,是点魂的霹雳火!
 
羊尾巴油炼得透透亮,猛地泼进碾碎的红尖椒面里,“滋啦——”红光爆起,香气炸开一条街!能呛得人鼻涕眼泪齐淌。熟客进店门先吼一嗓子:“老吴!辣子加足!”红亮亮的油点子泼在雪白雪白的汤面上,活脱脱是腊月雪地里怒放的红梅骨朵儿。辣得猛,却透着羊油的温厚香醇——一勺子下去,天灵盖“嗡”地透亮!浑身懈怠的懒筋“噌”地绷成了弓弦!杀牛匠老刘头一抹油嘴:“缺了这勺辣子?面是睡死的魂!”这叫还魂汤!
 
李四辈的捞面,骨头缝里榨出的“清魂”!
 
掌柜李四辈,瘦得像根筋。偏他熬的骨头汤,清亮见底,却厚得挂唇。秘诀就在熬透了的羊脊骨,敲骨吸髓,文火慢吊,熬足六个时辰,油脂撇得干干净净,只剩骨髓里榨出的精华。汤清似水,味却浓得化不开,像熬透了的岁月。一把细面入这清汤,不黏不浊,根根分明,吸溜进嘴,汤的鲜先撞上舌头,肉的醇厚才慢慢从喉咙里泛上来。教书的王先生推推眼镜:“他这碗清汤面,喝的是骨头缝里掏出的光阴。”
 
传说在老辈人舌尖上转悠:说是洪武爷那会儿,大槐树下迁来的穷苦人,落户在这黄汤汤的河滩边。头一个冬天,刀子风刮得人脸疼,饿殍倒卧在寒窑里。有个姓原的老祖婆,把冻死的瘦羊剥了,骨头架子扔进破陶罐,添几块冻硬的老姜疙瘩、一把野地里抠出的冻萝卜根,架在捡来的牛粪火上熬。熬得那点可怜的油花漂起,熬得骨头酥烂,熬出一罐浑浊却滚烫的白浆。分给冻得牙打颤的乡邻喝下去,一股热气从肚脐眼拱到天灵盖!冻僵的指头能动了,死灰的脸上回了血色。打那起,这羊骨头熬白汤的手艺,就成了扎在这片苦焦地上的救命根。汤热了,人就有活路了。一辈辈传下来,锅越换越大,汤越熬越厚,魂也越扎越深。哪家灶头飘起这白腾腾的羊汤气,哪家就续上了这方水土滚烫的命脉。
 
锅气蒸腾,顶得屋梁都朦胧。粗瓷大海碗,面条子堆得冒尖,沉沉实实墩在油腻腻的木桌上。筋道的面条卧在雪白浓汤里,油亮亮。翠绿的香菜末、嫩白的小葱花星星点点撒着,盖不住那层厚墩墩、亮汪汪的汤底色。食客们头一埋下去,满屋子剩下一片“吸溜吸溜”、“呼噜呼噜”的响动。汗珠子从鼻尖、额角滚下来,“啪嗒”掉进汤碗里,溅起个小油花——没人抬眼,没人嫌,只觉得这汗淌得畅快!这才是活着热乎劲儿!
 
汤见了底,碗壁上挂着稠厚的白浆,手指头刮下来咂摸,滋味更长。人斜倚着油亮的条凳,肚子里像揣了个暖烘烘的小火炉,慢慢拱动舒坦。一个饱嗝打上来,带着羊肉的香、麦子的筋、辣子的冲,还有各家秘而不宣的熬汤老底子——这股子暖意从肚肠深处升腾,沿着脊梁骨往上爬,熨帖了四肢百骸,连脚指头缝里都透着舒坦。
 
面捞尽了,汤锅仍在锅底“咕嘟”着微小的泡儿。最后一缕白汽,依依袅袅,裹着羊脂的浓香、新麦的清气、辣油的烈性、卤味的醇厚……
 
这缕气,飘过梦江灶头那汪百年不熄的老汤锅,钻过关四辈面案上纷纷扬扬的面粉尘,缠绕着吴金斗辣油钵里跳动的红光,掠过李四辈那口熬清汤的细嘴铜锅,融化在西关老吴家绿豆面的青气里……
 
飘啊!飘出低矮的店门,飘进原阳城的每一条骨缝。它钻进赶脚汉子敞开的袄领棉絮里,粘在赶集婆娘沾了晨露的鬓角上,融进街边娃娃吮吸面汤后油光光的嘴角……这便是烩面渗进黄河故道黄土深处的魂!它暖着五更寒天的空胃囊,撑着风雨里奔命的硬筋骨,在粗粝厚实的粗瓷大碗里——养着一方水土滚烫烫、响当当的命!这魂,是羊骨熬出的白,是麦子摔打的韧,是辣油点着的烈,是卤味缠身的厚,是清汤见底的纯,更是黄土里长出来、黄河水泡出来的——活得结结实实的那口气!(文/薛宏新)
责任编辑:杨瑞

关于

互联网违法不良信息举报 意见反馈 新闻地图 旧版回顾
网站简介 - 联系方法 - 招聘信息 - 新乡日报社简介 - 广告服务 - 网站地图
大河新乡网版权所有
©1997-2022 河南致晟提供技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