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泥脚印踩堂屋》(自序)

2025-09-16 09:30:13 来源: 新乡网 评论:0 点击:  收藏
  俺写这些东西,没想惊天地泣鬼神。它就搁那儿,像俺堂屋门口的青石台阶,天天踩,踩得油光水滑,带着人味儿。叫《泥脚印踩堂屋》,这名儿,土?土得掉渣儿!可俺觉着熨帖。堂屋是啥?是咱庄户人家的脸面,是祖宗牌位落脚的地界儿,是红白喜事聚人的窝儿,也是赶集回来,一身臭汗一腿泥,头一个落脚歇气儿的暖窝!那青砖地,得勤扫,得光溜。
  可偏偏,泥脚印子踩上来了!
  谁踩的?老天爷下的雨,地里刚拔出来的腿,牲口蹄子裹着泥汤子,娃们疯跑带进来的泥蛋蛋……噗叽,噗叽,踩在那刚扫净、泼了水的青砖地上。看着那湿乎乎的印子,媳妇儿心疼,拿眼剜你:“瞅瞅!瞅瞅!你那脚是粪耙子?不会在门墩儿上磕磕?”老辈儿人倒是豁达,蹲门槛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得梆梆响:“咳!泥怕啥?泥里有墒!脚底板不沾泥,那是二流子!堂屋地上没泥印儿,那还叫过日子?”这话在理儿!
  这泥脚印子,就是咱庄户人的日子本相!
  它是爹从南坡犁地回来,裤腿卷到大腿根儿,泥点子溅到下巴颏,那沉重又踏实的几步。脚抬起来,地上留个湿印儿,一会儿就干了,只留下点土星子。可爹身上那股子汗味混合着新鲜泥土、青草汁子的味儿,能把整个堂屋都填满了,瓷实!
  它也是娘雨天抢收麦子回来,一脚踩滑摔了个屁股墩儿,顾不上疼,挣扎着爬起来,怕淋湿了布袋里留给娃的俩烧饼,跌跌撞撞冲进堂屋,在干净地砖上留下一串狼狈又倔强的湿泥窝窝。那泥窝窝里,有雨水,有汗水,或许还有点没擦干净的泪花花。
  它还是光腚猴儿们在外头野够了,滚成了泥猴子,听见娘喊“吃饭喽——”,嗷嗷叫着往家冲。门槛儿高,小短腿绊一跤,滚进门,正好在堂屋当门印上个“大”字泥印儿!招来娘一顿假模假式的笤帚疙瘩:“小鳖孙!看我不打你个屁股开花!” 可骂声里,带着笑音儿。
  堂屋,多正经的地方!敬祖宗,待客,商议事儿。可这泥脚印子,偏偏像个愣头青,不管不顾地闯进来,带着野地里的腥气、露水气、牛粪味儿和麦草的甜香。它把那点庄重、讲究、一丝不苟的“脸面”,踩得乱七八糟,也踩得热气腾腾,活色生香!
  为啥写这些?不为别的。就为这点热气儿!就为这点活气儿!
  你看那老瓦罐,盛过井拔凉水,也炖过老母鸡。罐底子沉着水碱,罐沿儿磕得豁牙漏齿,可它厚实,经用。咱庄户人的日子,就像这瓦罐。苦吗?累吗?脊梁骨都快让日头晒弯了!可它厚实!那厚实劲儿,就在这一瓢凉水、一碗热汤里,就在这一脚泥、一身汗里,就在这泥脚印子踩着堂屋青砖地的“噗叽”声里!
  孙犁先生写荷花淀派韵味的小说,那是把白洋淀的老理儿、老事儿、老人儿,像剥葱一样,一层层剥给你看,筋是筋,骨是骨,辣眼睛,也提神醒脑!俺学不来先生那洞穿世事的眼力劲儿,也攒不出那惊人的故事核儿。俺能学的,就是他那份实在!像庄稼把式扶犁,深浅得宜;像老石匠錾碑,一锤一个白印儿,字字入石三分。
  俺写的,就是眼皮子底下这点泥儿、这点土,这点亲的热的、带响儿带味儿的人间烟火。是李满堂的唢呐,能把喜事吹上天,能把丧事吹得人肠子打结;是快嘴三婶那张刀子嘴,骂人能骂出花来,帮人也能帮到心坎儿里;是村头那棵老槐树,荫凉下埋着多少张家长李家短的唾沫星子,也挂着多少走南闯北游子的念想;是灶膛里噼啪作响的豆秸火,映着娘沟壑纵横的脸,煨着一罐子咕嘟咕嘟、能把人魂儿都香掉的小米粥……
  堂屋里的泥脚印子,踩上去,看着扎眼。可你蹲下来,细细瞅。那泥印儿的纹路里,藏着哪块地的墒情;那半片草叶子,告诉你昨儿在哪片野坡放过羊;那一点点牲口粪屑子,提醒你该去起圈了……它们不是脏,是日子走过的路,是力气淌过的河,是土地盖在咱身上的戳儿!
  日子像筛子,筛掉浮土,留下真金。这泥脚印子,就是筛不下去的真家伙。它硌脚,也踏实。它提醒咱打哪儿来,根儿扎在哪儿。堂屋再讲究,没了这带着地气的泥脚印子,就像庙里的泥胎,光鲜是光鲜,可没了魂儿。
这本集子,就是俺从记忆的烂泥塘里,扒拉出来的一块块沾着泥、带着草根儿的碎砖头。咱不垒金銮殿,就码个能遮风挡雨的牲口棚也好,让路过的人能进来歇歇脚,闻闻这熟悉的土腥味儿,听听那早已远去的狗叫声、牛哞声、娘唤儿回家吃饭的长腔短调……
  行了,呱嗒不少了。茶水也凉了。外头,日头又爬得老高,该下地了。堂屋地上,保不齐待会儿又得添一串新泥印子。踩吧!瓷实地踩!这日子,不就是一脚泥、一脚水,深一脚、浅一脚,从堂屋门里踩进来,又从堂屋门里踩出去,踩出一条道儿来么?
  是为序。
作者:薛宏新
2025年9月5日于元亨斋


责任编辑:李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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