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阳凉粉

2025-06-30 09:56:28 来源: 新乡网 评论:0 点击:  收藏
作者:薛宏新

  日头烤烫了整个六月的中原,如同一块烧红的铁饼,牢牢扣在原阳县城的头顶之上。道两旁的白杨树蔫蔫地挺着叶子,连风也稀薄得不成样子了。时值正午,街上人影稀疏,偶有匆匆过客,汗珠子顺着鬓角直淌下来,落地摔得粉碎,连碎响也一并被烘干了去。
  急行赶路,我忽望见街角柳树下撑起一块褪了色的蓝布篷,下方一张矮桌,桌后坐着个老汉。
  我走近几步,凉意渐浓。桌上横卧几只蓝花粗瓷盆,盆中盛满绿生生的物事,像是凝固了一汪碧水,在暑气蒸腾中静静地淌着清凉。这便是原阳凉粉了。卖凉粉的老汉姓王,他双手粗糙,倒像刨过千顷土地,磨过万块砖石般。他拿起盆上蒙着的湿布拭了拭手心,含笑问我:“来一碗?几块钱,解暑又实惠。”
  “来一碗!”我点头答应。
  老汉应一声好,那刀便旋即在案板上擦出脆响——亮闪闪的切刀笃定地切下去,凉粉块儿便应声而裂,整整齐齐排在粗瓷碗里,像堆砌起一方方小型的翠玉城池。这切凉粉的刀啊,必得是铁打的汉子,钢淬的魂,跟手底下这凉粉一样,容不得半点虚软黏糊。
  随即老汉麻利地浇上料汁:蒜水是带着狠劲砸出来的,辛烈直冲,钻鼻刺喉;醋的清酸则幽幽回荡开来,勾出了凉粉深处潜隐的绿豆清气;最后淋上一勺红通通的油泼辣子,油香与辣味伸手便抓住了人的魂魄。《齐民要术》卷七有载:“凡作凉粉,豆宜择精者”,王老汉执着于用本地饱满的绿豆,将乡土精魂揉进粉里,那份朴素的筋道才得以绵延千年。
  旁边蹲着三个刚放下锄头的汉子,各自捧着一碗凉粉。他们吸溜入口,喉咙里发出痛快的吞咽声,此起彼伏,竟如同河滩上群蛙喧闹。汗水在他们敞开的胸膛上肆意流淌,亮晃晃一片,莫不是一条条隐形的河,正源于土地,亦终将归于土地。
  “得劲!真得劲!”一人抹着嘴抬头,黝黑的脸上堆满笑意,口吻仿佛在夸赞自家地里结的好麦穗一般。
  凉粉入口先是辣,辣椒油的炽热像一团火,在舌尖燎灼;顷刻蒜香醋意又涌上来了,霸道地冲击着味蕾;而后凉粉本体的微韧与清冽才悠悠荡开,慢慢抚平了那火辣锋芒,留下满口余韵袅袅——仿佛一波三折的命运乐章,终于归结于清淡安然的收尾。农人们的吸溜声此起彼伏,如急雨敲檐,这三块钱一碗的清凉,竟成了他们在毒日头下唯一像样的恩典。
  我埋首碗中,只顾吃,汗珠从额角滚落,滴进碗里,溅起个无声的水花,便悄然混入汤水之中。
  凉粉入喉,一股凉气眼见得从喉头直窜而下,渗入了四肢百骸——仿佛身体里头正被一瓢清凉的山泉水迅疾地冲刷过一遍,浑身暑湿粘滞之气顿时消散许多。
  老汉坐着,一边用毛巾擦汗,眼睛却盯着这几个农人。看着他们风卷残云般吃完了凉粉,摸着肚子,脸上浮起坦然的神情来,便仿佛自己也一同饱足了一般欣慰。农人碗底朝天一亮相,彼此递个眼神,拍拍屁股上的灰土,又折回火烤似的大日头地里去了。
  蓝布棚下,几只空碗随意搁在桌上,残留的几点红油托着小撮蒜泥,在碗底张望。柳树筛下的光斑,无声流淌着静默的时光。老汉收起碗,勺子在盆沿轻轻一刮,“噌——”一声脆响,像一句朴拙的结语。
  那凉粉摊子,立在原阳六月的街角,如同摊开一页乡土写就的生死簿,静默无语。凉粉的清凉并非消解暑热的根本法子,却暂且为滚烫的日子撬开了一丝缝隙。农人青筋盘错的手捧一碗凉粉蹲在尘土里,几口吸溜下去,喉头一滚,便咽下这人间难得的沁凉——这一碗,竟成了酷暑里活命的水。
  活在这土地上的人,微渺如尘,却总在汗水的咸涩与凉粉的辛冽之间,为奔命的日子寻一口透气的活泉罢了。
 

责任编辑:李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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