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点烛练琴 考上中央音乐学院
1941年,王世光出生于山东青岛,后来到济南读中学。热火朝天的上世纪五十年代,科普杂志《知识就是力量》风靡全国,是中学生们最喜欢的读物。那时的王世光瞄准的是清华,他想成为一名建筑师。
人生的转轨发生在高中。高二时,王世光试着为同学的歌词谱了曲,写成女声小合唱《我们的理想》,大家都很喜欢。热心人把这首歌送去参赛,还拿下了济南市音乐创作一等奖。在几所中学间,《我们的理想》流传开来。十几岁的孩子,自此深受鼓舞,王世光郑重地告诉自己:“我就要学这个了。”
王世光找来音乐学院的考试大纲,开始备考,但家里没有钢琴。“学校礼堂里有架钢琴。”音乐老师说着,把钥匙给了他。高中生课业很忙,练琴只能利用课余时间,天色暗了,王世光也不敢开灯。礼堂的电灯只有一个开关,一合闸,明晃晃的灯光“啪”一声全部亮起来,王世光只能用一个大盘子托着蜡烛照明。济南的冬季天寒地冻,礼堂没有暖气,他的手指冻得像鼓鼓囊囊的小馒头。“那也要练。”王世光就有一股劲儿,“迷上了什么东西,就要认真把它做好。”
不过,王世光很清楚,半路考取音乐学院是个相当冒险的想法,如果这次不成,就到省级或济南市的文化馆工作一两年再来高考。结果却出乎意料的顺利。1958年,王世光考入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大学同学中,有人来自大城市,有人出身音乐世家,相较之下,王世光像是“什么都不懂”。寒暑假里,他常常不舍得回家,一个人待在终于不用排长队的琴房里练琴作曲,给自己补课。
王世光还喜欢泡在剧场里听戏。中央音乐学院所在的鲍家街紧邻西单,长安大戏院就坐落在此,再向南走,又到了前门的广和剧场、中和戏院。每逢名家大师们登场亮相,台下总少不了王世光的身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是他另一处格外钟情的所在。“人艺的戏,我都看过,一个不落。”王世光现在还能张口背出《茶馆》的台词,“老戏骨们特别讲究,说话有韵律感。”揣摩他们的眼神、断句,其乐无穷。
在中央音乐学院读书的五年,是一段有苦有甜的日子,赶上了三年困难时期,物质匮乏,但精神充裕,所有人都很勤奋,王世光还庆幸遇到了很多好老师。1963年毕业后,他进入音乐出版社(人民音乐出版社前身),成为了一名编辑。王世光因此走过了许多地方。1965年,为了深入报道乌兰牧骑的全国巡演,他主动要求奔赴内蒙古,在乌兰牧骑的培训班里“扎”了一个多月。草原上,奶茶冲炒米就是一餐简单的早饭,但能听着蒙古族同胞唱起口耳相传的民歌,王世光每天都乐呵呵的。从1974年开始,他又多次去往新疆。盛夏的吐鲁番酷热难耐,条件艰苦,有时候饿急了,王世光就竖起耳朵听哪里响起了结婚的小喇叭,好客的主人家总会端上羊肉面盛情款待。老乡们和他边唱边聊,民间音乐鲜活又有力量……
写最真的情感《长江之歌》用了将近十天
还有一次经历始终让王世光念念不忘。1964年,为了观摩采访“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他第一次见到了长江。在浦口,火车被一节节运上轮船渡江。王世光在海边长大,对“水”并不陌生,但他从没想过,江面竟然能开阔如大海一般。这份“震撼”,在他记忆中珍存了将近二十年。
自1973年起,王世光开始与中央电视台合作,创作电视音乐。1982年夏天,纪录片《话说长江》的制作组联系了王世光。在一间堆满了录像带的出租屋里,王世光看了样片:从高原上晶莹剔透的水滴到澎湃广阔的江面,再到长江的入海口,大量精彩的航拍镜头沿着江水顺流而下,让他的心猛地“震动”了。
55秒的片头曲,制作组提出了很高的要求。那恰是电视起步的年代,许多节目的音乐一响,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事情,围坐在电视机前。《话说长江》制作组同样希望“片头曲一出来就能抓人”。可不到一分钟的时长,如何着手呢?长江的流域如此宽广,截取哪一段、用哪里的地域音乐可以代表整个长江?王世光桌边的空纸篓越填越满。思来想去,他决定用这55秒来写“对我们这片国土最直接、最真的情感”。
“找”到那段旋律,王世光用了将近十天。“就是它了!”那一瞬间,他有着作曲家本能的直觉。稳妥起见,他又把另外两个方案一起交给了《话说长江》的音乐编辑李近朱,果然,李近朱与他一拍即合。其余两段旋律也没有“浪费”,一段被用作了片尾曲,一段则被编入了全片长达80分钟的配乐。但观众是否认同自己的想法呢?王世光仍然隐隐不安。
1983年8月7日,《话说长江》首播,反响空前。“世光,成了!”李近朱兴奋地打来电话,“街上的孩子们哼歌、吹口琴,都是这段旋律!”直到这时,王世光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随着《话说长江》的持续热播,越来越多的观众写信给节目组,大家的愿望很一致:“片头曲可惜了,我们都喜欢,可是只能哼唱,能不能找个歌词配上?”于是,全国范围内的征词活动开启,几千份来稿被层层筛选至二十首,其中,沈阳军区年轻战士胡宏伟填写的版本,被包括乔羽、王世光在内的评委们一眼看中:“‘你从雪山走来’是横向,‘你从远古走来’是纵向,两个维度很全面也很亲切。”1984年,在央视举办的《话说长江》专题音乐会上,由季小琴演唱的完整版《长江之歌》与观众见面,火遍大江南北。
“能通过屏幕与观众共鸣,是我对电视音乐最高的要求。”如今回看《长江之歌》,王世光深感“最打动人心的东西,永远是真诚和朴素的。”
精雕细琢 《马可·波罗》一演三十年
除了《长江之歌》的曲作者,王世光还有一重不太被了解的身份:原中央歌剧院院长。从1988年开始,他担任这个职务长达十二年。
1976年,王世光被调入中央歌剧院,成为创作员。1981年,他与编剧胡献廷合作了取材自阿凡提故事的喜歌剧《第一百个新娘》,大获成功,演了上百场。王世光年少时看过的那些戏曲戏剧、走南闯北积累下来的音乐素材,都在《第一百个新娘》中投下了影子,随后的歌剧《马可·波罗》也是一部类似的作品。
《马可·波罗》可谓为中央歌剧院量身打造,题材几经斟酌,它运用美声唱法和交响乐伴奏,以马可·波罗游历中国的故事为蓝本,连缀起元大都、花剌子模、意大利等不同地域的音乐风格,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缩影。1984年,《马可·波罗》的剧本就写出了第一稿,此后多番修改,进入谱曲阶段时,王世光已经成为院长。“那时候,创作是‘业余’的。”白天,王世光是剧院的“服务员”,下班回到家里,才能提笔创作,有时写着写着,又有电话打来,熬夜到凌晨两三点,是再正常不过的。
1991年,《马可·波罗》在北京天桥剧场首演,并拿下了文华大奖;2021年,《马可·波罗》再次回归。一部歌剧作品,三十年来仍然具有生命力,足见当年主创团队的用心。忙碌的院长工作并没有折损王世光对这部作品的付出。《马可·波罗》的剧本非常考究,原本的第四幕有皇帝斥责马可·波罗的一段剧情,编剧胡献廷的设计很像戏曲中审案的桥段,一唱足有三四十句。“戏曲可以磋步和甩发,但歌剧演员要跪着唱将近二十分钟。”这不符合正歌剧的表现形式,观众也受不了。最终,王世光把这部分一句带过。
直到本轮演出前,一次排练中,王世光还现场删掉了一整段管乐,因为它“压唱了”。“必须得让观众听得清清楚楚。”王世光始终强调歌剧舞台与观众的相互关照,“写歌剧的人不能只有两只眼睛,不够,第三只眼睛要看观众。”
2000年,卸任院长后,王世光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音乐创作中,钢琴协奏曲《松花江上》、电视音乐《再说长江》、交响乐《长江交响曲》、歌剧《山林之梦》等作品接连问世。
目前,王世光正在整理曾经的作品,亲手把一本本厚重的总谱逐个音符地存进电脑里。很多人不解,这么琐碎的小事,找谁来做不行呢?“整理也是一次全新的审视。”王世光笑着自嘲道,“抛开音乐,我现在就是‘半傻’。”作曲和音乐,早已成为艺术家的生活方式。 本报记者 高倩